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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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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稅

“黃娘子, 大當家正尋你過去呢。”一工坊管事郎君從外頭過來,眼下這座織坊已經叫黃娘子接手,從最初安排人手做工到如今個個都練成熟手, 已經不需要人時時過去看著教導, 黃娘子自然也是賣了大力氣。

從前她不過是山寨的一個小管事, 得大當家看重,能管一管寨子裏的事物,這事看起來權利大,其實也同大戶人家的管家沒什麽差別,如今大當家器重她,把織坊交到她手裏,自然不能辜負大當家的信任。

“好,我這就去。”黃娘子放下手裏的冊子,打理一番因為坐著起了褶皺的衣裳,才匆匆趕去大當家的當前。

不想待客的地兒, 來人不光有大當家, 連秦公子和蒺藜菖蒲也來了, 自打秦公子跟大當家一塊山上山下跑, 她都好些時候沒見著人了, 平日公子這邊有事也都是錢媽媽過來交代。

“大當家, 可是有什麽著急事尋我。”黃娘子光是見秦公子也一處過來,便猜到大當家這回必然是有要事叫她辦。

“本來織坊交給你, 不該短時間內要你插手其他事, 既怕你忙不過來也怕耽誤織坊的進度,但奈何徐小六不爭氣, 此去京城需要一個左膀右臂幫襯,不知黃娘子可願意走一趟?”周肆不拐彎抹角, 直截了當說明了來意。

其實綏之推薦黃娘子的時候,周肆還有點遲疑,並非是懷疑黃娘子的能力,真要是論做生意,黃娘子能吊打寨子裏的一眾莽漢。

不過眼下黃娘子才接手織坊便把人調開,難免人會多想,且織坊才上正道,再尋一位有本事能壓得住的娘子郎君接手也有點困難,牽一發而動全身吶。

“願意的。”黃娘子一聽大當家說罷,想也不想便答應下來,要說管理一座工坊,定然也是極得大當家看重,可她知道這樣穩紮穩打的路子要真正得大當家青眼相待,須得日積月累。

時下寨子裏的兒郎們個個都身兼重任,只要戰事一起,少不得功勞加身,她們做後勤自然也有苦勞,卻少了幾分沖鋒陷陣的機遇。

從前黃娘子是不會想著和兒郎們掙一掙功績,畢竟自幼爹娘教導她的是姑娘嫁人後,要以夫婿為主,只要管好後院,養育好子嗣,便是一位極成功的娘子。

至她出嫁前,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可好好的一場婚嫁,因為路遇土匪,失了清白名聲,僥幸逃了一條性命以為回家會同爹娘慶幸劫後餘生,不想爹娘為了家族名譽要以族法了結她的性命。

當初被綁著石頭塞進籠子沈塘的時候,黃娘子是恨的,恨爹娘把名譽看的比女兒性命重要,恨家族為難一名不幸遭難的弱女子,恨土匪猖獗光天化日強搶,也恨夫家軟弱無能,連妻子都護不周全。

只是恨來恨去,也逃不過一個死字,甚至當時黃娘子想若是死了真的能成怨鬼,她必然是要尋人報仇,今日在場害她之人,有一個算一個。

但大抵上天垂憐她們這些可憐人,當初在山寨被人救了一回,眼下沈塘又被人趕上救了一回,自那以後黃娘子便留在山寨,盡心盡力替大當家辦事。

而大當家更是叫人驚喜,從不教寨子裏的姑娘哥兒山下束縛規矩也就罷了,還約束好上山的男子,叫他們輕易不敢欺負人去。自那時候起,黃娘子就相信,只要她有本事,大當家不會因為身份之見便不用她。

工坊是她替大當家出力的第一步,還道要等上一段時日方才有踏出第二步的機會,卻不想峰回路轉,大當家又把機會送到她跟前,無論如何她都不能錯過眼下的機會。

“願意?願意就好。”周肆心中種種擔憂隨著這句願意也盡數打消,既然黃娘子有這個想法,他這個做大當家的瞻前顧後豈非像是老媽媽一般,半段決斷都沒有如何當得大當家,“接下來你便同小六一塊同綏之學規矩,趕在月底前,我要你們往京城去。”

“是,大當家。”黃娘子眼中攀升起雀躍,但有沒被沖昏頭腦,“大當家我走後工坊暫時交給誰打理,趁今日不忙,我且同人交接一番。”

寨子裏能幹事的娘子郎君不少,可要說能打理一座工坊的,時下工坊幾個管事再歷練一段時日升上來大抵不難,只是眼下卻沒有出挑的。

聽黃娘子這般說,周肆挑眉看向綏之,“交接之人須得秦公子割愛。”

秦綏之垂目,之前周肆可沒與他商量這件事,但既然周大當家開口,他自然不會拂了周肆的話,只道。

“只怕我的人突然成為工坊管事,旁人不服氣。”

“綏之是對蒺藜沒自信還是對菖蒲沒自信?”周肆曉得大多數人升遷靠的都是資歷,但面對有本事的人,只知嫉妒而不是努力提升自己不足,於人於己都非好事,正好周肆也想看看在寨子生活這般久的娘子郎君是否有這個覺悟。

畢竟無論蒺藜還是菖蒲,都不會長久接手工坊,他們更像是在黃娘子不在的時候替人值個班,待黃娘子回來,若沒有其他事情安排,還得黃娘子接手。

“公子且放心,工坊的管事都是寨子裏的老人,雖然大當家對寨子的娘子郎君一向優待,卻也講究能者居之,若是蒺藜哥兒或是菖蒲哥兒當真是有本事將工坊打理的井井有條,我想沒有人敢鬧事。”

黃娘子不知大當家要秦公子的人管工坊,究竟是打算叫秦公子逐漸接過部分寨子產業打理,還是想要試探秦公子什麽,但就像她話裏說的,能者居之,寨子可沒有沾親帶故便能得好處的。蒺藜菖蒲的本事她還沒見過,但京城秦家的名聲她是聽說過,從京城秦家出來的人,哪怕是服侍貴人的小侍,都說不得一句沒本事。

“菖蒲,你便跟黃娘子去一趟吧。”秦綏之應了菖蒲,而一向在寨子裏替公子倒水打扇的哥兒也難得換了副面孔,不過轉臉的功夫大戶人家養出來的氣勢都被拿了出來,想來是想到待會交接時要見旁的管事,必要壓一壓下面的人。

“是,公子。”

黃娘子和菖蒲一走,秦綏之打眼看過周肆,見人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顯然也曉得方才自作主張怕惹惱了他。

“你該同我事先商議一聲的。”秦綏之倒是沒氣,因為他知道這是周肆在為他插手正事做鋪墊。

“若我同你說了,你可要答應?”周肆反問。

“自然”是不答應的,他尚且還沒插手橋頭縣的事,便派遣了自己的人打入周肆工坊這頭,只怕不等幾日,以邢堂明為首的幾個尚未完全看穿黑熊寨本質的書生便要反對了。時下周肆還要靠他們穩住局面,輕易不能得罪了去。

“這就是了,綏之,怕什麽?邢堂明他們不過是因為接觸寨子的時日短,還拿老一套規矩看待你我,可如今我征兵都要招收姑娘哥兒,我要你插手事務,他們又能耐我何?”

眼下菖蒲派去工坊是他給邢堂明他們的一個信號,如果在他安排綏之做事之前,他們尋來他自然會同人促膝長談,好好說一說黑熊寨的規劃。

若是他們不尋來,直接在他下決定的時候反駁,那麽邢堂明他們便不可再重用,至少不可在拿下祁州後重用。

因為邢堂明他們要的是時下讀書人跟隨土皇帝打完天下,再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念,他不會認同也不可能認同,士大夫在他看來和世家一樣不是好東西,至少本朝士大夫犯錯便可輕饒,就是對律法的最大挑釁。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有錯不罰,如何正國法公平,更不提許多士大夫所犯之錯,五馬分屍都是輕的,卻留的性命,這樣的士大夫治天下,不過也是瓜分天下的手段罷了。

當然,他也不是沒給人留後路,至少秦襄已經清楚他的打算,定會私底下提醒邢堂明他們,至於邢堂明他們如何選擇,周肆並不幹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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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橋頭縣那邊今年一點秋稅都還沒送過來。”管事拿出眼下各府送來秋稅的記賬冊,除去橋頭縣,江遠府今年雖然給了稅,但江遠府的世家卻是沒一個給孝敬,當然比起世家孝敬,還是橋頭縣一分稅銀不給更嚴重些。

“怎麽?竇宏那個鵪鶉打算今年不做縣令了不成。”錢寶來慢悠悠的吃茶,要說每年最快樂的時候便是秋天,縱然朝廷要派巡按過來,卻也不過是分一小點錢財換取他在祁州快活一年,很劃算。

“這個……”管事吞吞吐吐,不敢說實話。

“怎的,竇宏是死了橋頭縣螻蟻無首,還是稅銀半道被黑熊寨的人搶了?”錢寶來隨口說了兩個猜測,前一個竇宏真要是死了,再換個聽話的傀儡上去就是,他手裏有的是等官位的屬下。

至於後者,錢寶來心頭不大爽利,也不曉得是不是上回把成王要造反的消息送到黑熊寨這手禍水東引叫黑熊寨的土匪看出了端倪,近來總感覺沾染上黑熊寨的事情都不大順利。

且那個成王竟然這麽久了也沒發兵過來,看來那封信更像是逗他錢寶來玩,若不是成王乃是皇親國戚,他定要成王好看。可恨那封信紙給了黑熊寨,不然他留在等今年巡按過來,還能交給巡按送回朝中,不論成王造反是真是假,成王都沒好日子過。

“都不是,聽長鹿縣那邊的人傳來消息,黑熊寨的山大王好像打下橋頭縣了。”管事顫巍巍的稟告消息,祁州山匪這樣多,可像黑熊寨這般膽子大竟敢占城為王的土匪還真只有一家。

“呵,黑熊寨當真是飄了,天高無路地後無門,我倒是要瞧瞧他要翻出個什麽花浪來。待今年巡按過來,把此事稟告給朝廷,最好是朝廷自己派兵馬過來剿匪。

若不行給我點銀子我也能把黑熊寨打下來,整日仗著黑熊嶺距離鹿鳴府路程遠,便作威作福,真當我不敢收拾他們。”

錢寶來重重將茶杯一扔,心頭想黑熊寨的確已經成了他的心腹大患,想想黑熊寨私底下做的事,樁樁件件都指著他錢寶來的鼻子罵,說他是個貪官汙吏,欺壓百姓。

他錢寶來不處理的匪患黑熊寨處理,這是何等的倨傲,若不是黑熊寨接二連三剿了不少土匪寨子,瞧著本事也小,他早派人圍剿了。

到如今,他還想著井水不犯河水,但黑熊寨卻是按賴不住,要打他祁州的主意,既然如此,本就一山不容二虎,是該當機立斷,斬草除根了。

“大人,你上回不是說黑熊寨的土匪頭子搶了秦家哥兒去,若是此事秦府秦大人知道,難保不在官家面前保一手黑熊寨。”

算算時間,那秦家哥兒被搶上山都快有三個月了,若是黑熊寨的山大王動作快,孩子都能揣上了,秦家哥兒在秦家何其受寵,連過往巡按同大人酒後妄言都是提到過的,真要是人懷了孩子,指不定秦尚書令心一軟,把人給保下來了呢。

“你會保欺辱你哥兒的土匪嗎?”錢寶來這話問的紮心,畢竟外人看秦家公子淪落土匪寨子,沒了清白,還極有可能懷上孽種,為了自己哥兒必定要保那漢子一條命。

可親生爹娘聽到這消息,只怕第一時間想的不是保下那混賬而是打算弄死對方,再把自家哥兒肚子裏的孽障悄悄打了,秦尚書令這般疼愛自己的哥兒,怎麽可能要保一個害了自己哥兒一生的家夥。

便是秦家公子時下名聲沒了,以秦尚書令的地位,有的是人攀上去,到時候選一家好拿捏的人家,再把孩子嫁過去,也不怕人受委屈,不比叫自家哥兒跟個土匪在一塊合適?

“大人聰慧,即如此咱們只需要等今年祁州的巡按過來即可。”管事放下心,“但到時候咱們的人真的打上黑熊寨,秦家公子可要救?”

“能救當然要救,這可是讓秦大人欠在下的一個大人情。”錢寶來挺著富態的肚子,他在京城的關系不少,但都是利益往來,不能輕易求人辦事,稍有不慎叫京城的高官抓了把柄,弄死他再簡單不過。

可要是拿到了秦大人的人情,整個朝廷的官員,都要在尋他麻煩的時候掂量掂量。

江遠府。

忙碌了小半月的江遠府府尹總算是把府裏的世家毒瘤都控制住,如今卷宗室裏,關於這些世家罪證都堆滿了屋子,若這些加在一塊,都不能叫這夥人人頭落地,大燕律只怕形同虛設。

“老爺,歇歇吧,都好幾日沒合眼了。”管家忍不住勸自家老爺,而立歲數的老爺怎麽還跟毛頭小子一樣,忙著辦案連軸轉了這般久,要不是許多罪證送過來都需要時間,只怕這小半月裏都不得休。

“無事,我精神的很。”江樓這話不假,盡管眼底紅血絲滿布,外人看著嚇人,但江樓自個兒清楚他半點不困,說幾日沒合眼也是假的,大半夜有時候還會閉目養神休息一會,足夠了。

“老爺,眼下還有罪證沒送過來,要是你在這樣下去,只怕是堅持不到證據全送過來的那日。”管家不得不提起這個殘酷事實,因為幾個世家在江遠府根深蒂固,牽扯甚廣,要把這些罪證全都收集齊,沒一個月是不可能的。

收集完還要整理訊審,只怕到年底都沒法說休息,如今幾日老爺撐得過去,難不成還能撐得過兩三個月。

“……行吧。”江樓不得不聽管家的話,步子也輕快的往屋頭去,只是才走過幾步,又問及,“今日幾號了?”

“九月二十八。”

九月二十八,江樓突然站定,這個日子若是沒記錯,該是各府衙收集稅銀給錢寶來送過去的時候,只是今年他忙著收拾府裏的世家都忘了這回事。

“老爺可是惦記秋稅的事,這事我已經著人安排好了,秋稅早一步送去鹿鳴府了。”管家曉得老爺是忙著找世家罪證忘了秋稅,盡管江遠府幾家縣衙門也都受了牽連,但縣令一走,不還有縣丞,總歸秋稅是盡數給送到府裏的。

緊趕慢趕,管家安排人在錢寶來最後催促的日子把秋稅給送了過去,只是今年各世家沒在給錢寶來送銀子,不曉得錢寶來是否要為難江遠府,為難老爺。

“你這事辦的很好,如今我們不能正面和錢寶來作對,即便朝廷不要秋稅,我等也不得不送秋稅過去,好在今年從各世家手裏抄來的家產不少,到時候尋個名頭補貼到各縣,再由縣令補貼到村子。”

江樓也沒法子,錢寶來的背後關系錯綜覆雜,不到魚死網破的時候輕易不能揭開,不然江家一族都要跟著陪葬。

“案子大概年關能了結,到時候可借迎新由頭買一大批糧食送到各縣手裏,再派遣一二府衙門的人手看著,不叫縣衙門貪墨,待這夥捕快回來,也要給他們些補貼銀子。”管事做事極妥帖,眼下江樓不過提一嘴的事,轉頭就想好了法子。

“按你說的辦。”真送銀子不說縣衙門,就是他們府衙門的人一口氣見著這麽多銀子也難保不見錢眼開,私底下勾結縣令偷拿。

但換作糧食就好辦些,尤其是品質稍差些的糧食,他們的人不會貪墨,自然也不會叫縣衙門貪了去,能最大程度保留糧食到百姓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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